
崔石中第三次把红包塞进陈欣办公桌抽屉时,指尖蹭过她新换的钢笔,冰凉的金属触感像条滑腻的鱼。陈欣第无数次推开抽屉,将那叠用红纸包裹的“心意”原封不动推回去,钢笔尖在文件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。
“陈局,您这办公室的字画该换了。”崔石中腆着脸,下巴上的肉堆成谄媚的弧度,“我联系了省书画院的王老,他亲笔的山水图,那气势,跟您这办公室绝配!”
陈欣抬眼,目光掠过墙上那幅父亲三十年前题的“清正廉明”。父亲离世前,攥着她的手说:“官可以不做,良心不能不要。”她想起上周调研时,某个开发商偷偷往她包里塞购物卡,她当众把卡拍在桌上,吓得对方脸色发白。可崔石中不一样,他像块牛皮糖,甩不掉,扯不断。
“崔总,项目审批按流程走。”陈欣指尖轻敲文件,“你要是真有本事,把环保指标做到位,自然能过。”
崔石中笑得像个弥勒佛,肥硕的手掌在空中挥了挥,转身离开时,眼角余光瞥见陈欣桌上的日历——3月15日,被红圈圈着,旁边写着“父亲忌日”。
第二天清晨,陈欣刚进办公室,就看见桌上摆着个檀木盒子。打开一看,是幅装裱精美的山水画,落款正是王老的名字。她正要发火,秘书小张凑过来:“陈局,崔总亲自送来的,说特意选了您父亲题字的这天,寓意‘传承清正’。”
陈欣冷笑,把画扔进储物间。可没过两天,宣传部的李部长就带着记者来了:“陈局,听说您收藏了王老的真迹,还特意选在父亲忌日收下,这传承廉洁的故事,太感人了!”
记者的镜头对准陈欣,闪光灯刺得她睁不开眼。她想解释,却被李部长拉住:“陈局,这可是好事,崔总特意跟王老要的画,说您是他见过最清廉的领导。”
当晚,陈欣翻出父亲的日记。泛黄的纸页上,父亲写着:“今天拒了某企业送的字画,他们以为我缺钱,其实我缺的是良心。”她摩挲着字迹,突然意识到,自己正陷入一场精心设计的舆论陷阱。
第三天,崔石中又来了,这次他捧着个红木托盘,上面摆着三个烫金的红包。“陈局,这是项目保证金,您要是不收,我这心里不踏实啊。”他笑得露出了金牙,“您放心,这钱干干净净,就是个形式。”
陈欣盯着红包,想起昨天调研时,某企业负责人偷偷告诉她:“崔石中跟规划局的张局关系铁,他这是想借您的手,把张局拉下水。”
她突然明白了——崔石中根本不是要行贿,而是在布一个局。他用红包、字画、舆论,把自己包装成“清廉典范”,实则在给真正的腐败打掩护。
“崔总,”陈欣突然笑了,“你这红包,我收了。”她当着他的面,把红包放进公文包,“不过,我得去趟纪委,把这‘保证金’上交。”
崔石中的笑容僵在脸上,肥硕的脸颊抽搐着。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被陈欣打断:“你不是要传承清正吗?我这就去纪委,让他们看看,什么叫真正的清正。”
纪委的同志听完陈欣的讲述,翻看着她带来的证据——崔石中与张局的转账记录、项目审批的违规操作、还有那些被他“捐赠”给其他领导的字画清单。原来,崔石中早已在官场织了一张大网,他用红包做饵,用舆论做盾,把一个个官员拉下水,而自己却站在岸边,笑嘻嘻地说:“我这是支持廉政建设。”
“陈局,您要是不收红包,我们还真抓不住他。”纪委的同志感叹,“这人太狡猾,所有交易都用现金,不留痕迹。”
陈欣走出纪委大楼,阳光刺得她眼睛发酸。她想起父亲说过:“官场就像个染缸,你想保持干净,就得比别人更用力地挣扎。”
半年后,崔石中因涉嫌行贿、操纵项目审批被捕。庭审那天,他穿着囚服,肥硕的脸颊凹陷下去,眼神里满是怨毒。他盯着旁听席上的陈欣,突然笑了:“陈局,你赢了。可你知不知道,你父亲当年,也曾收过我的红包?”
陈欣浑身一震。父亲的日记里,明明写着“拒了某企业送的字画”。
“你胡说!”她咬着牙。
崔石中笑得像个恶魔:“1998年,我刚创业,送过你父亲一个红包,里面是项目分红。他收了,还说‘年轻人有前途’。”
陈欣眼前一黑,想起父亲临终前,突然说“我有罪”。当时她以为父亲是在说愧疚于家庭,却没想到……
庭审结束后,陈欣独自坐在办公室,翻着父亲的日记。泛黄的纸页上,突然出现一行她从未注意过的小字:“1998年3月,收崔某红包,悔之晚矣。”
她的手颤抖着,眼泪滴在日记本上,晕开了墨迹。原来,父亲也曾跌倒过;原来,清廉与腐败,有时只隔着一层薄薄的伪装。
窗外,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。陈欣拿起电话,拨通了纪委的号码:“你好,我想举报……我父亲当年的违纪行为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然后传来温和的声音:“陈局,您父亲的事,我们早就调查过。他收了红包后,第二天就上交了纪委,还主动申请处分。他说,‘我不能让女儿将来也走这条路’。”
陈欣愣住了。她想起父亲临终前,突然握住她的手,说:“欣儿,爸爸有个秘密,等你当上局长那天,再告诉你……”
原来,父亲的“悔过”,是想告诉她:官场的诱惑,从来不是洪水猛兽,而是糖衣炮弹;真正的清廉,不是从不跌倒,而是跌倒后,还能爬起来,把错误公之于众。
她走到窗前,看着雨中的城市。远处,新上任的市长正在给某个项目剪彩,崔石中曾经的“合作伙伴”们,又围着新领导,笑得像朵朵盛开的向日葵。
陈欣转身,拿起桌上的钢笔,在新文件上写下一行字:“项目审批,按流程走,谁也不例外。”
阳光透过窗户,照在她的脸上。她突然想起崔石中被捕前,曾对她说过一句话:“陈局,你以为你赢了?其实,这官场里,没有赢家。”
可她知道,自己赢了。她赢的不是崔石中,而是那个曾经犹豫过的自己。